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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癡的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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盡管是深秋時節,黑漆泥金食案上都擺著一盤帶露的鮮花。各色妍麗花朵保持著最後枝頭怒放那一剎那的芳華,襯著荷葉邊白瓷盤,如美人白皙臉頰上的一抹羞紅一般動人心魄。

紫萱從盤子裏撿了一枝最好的牡丹花,自若地簪在雲鬢邊,嬌花美人兩相宜,原本清瘦了不少的臉龐陡然綻放出光彩。

牡丹富麗,美人雍容。她一雙眼睛欲說還休,眼角微挑,像是一個迷迷蒙蒙的夢境,令勘不破者,情願沈淪。

凡夫俗子情願沈淪,然而真正渴盼他鐘情的,連多看一眼都不願。

紫萱對長琴一笑,訴不盡的淒迷,恍若那年三月,那人手持長篙,自蘆葦叢中蕩舟而來,水面浮著輕霧,他身穿白衣,只不過是那麽一笑,就讓她神魂顛倒,再也不能相忘。

留芳有一種骨子裏的出塵,有時在不經意間,他的眼神中倒映不出這個人世的一切。

“真奇怪,心裏面有個聲音一直告訴我,我不屬於這裏。”他望著天邊的浮雲,目露悵然,仿佛

他原本應該屬於那遙不可及的地方,卻永遠被放逐。

他是人間的過客,永遠格格不入的存在。而他高傲的頭顱,也從不願意低下來看一看這些紅塵濁事。他穿著的白衣不會染上顏色,這令她感到恐懼,他的心中,可曾有過愛?

她瘋狂地試圖溫暖他。

“聖女,你不該這樣。”顧留芳對紫萱說。“我已經有妻兒了。”

紫萱流著眼淚抱住他,“難道你不愛我嗎?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,只要你看一看我。”

顧留芳溫柔卻堅決地推開她,“你又在說傻話了......紫萱,你擁有的力量,不該空耗在我身上。”他把手從她掌心抽離出來,那一點溫度也離她而去了。她僵硬地立著,覺得心都冷了。

“我可以為你放棄這一切。”紫萱固執地說,“誰也不上你重要。”

誰也比不上你重要。你走了,但你又回來了,回到我的身邊。我就知道,你絕不會拋下我一個人的。

“紫萱,南詔的子民需要你。”顧留芳擡手遮住她眼中熊熊燃燒的火焰,輕輕說。

世上人有千千萬萬,可卻只有一個顧留芳啊。你當真不懂我的心意嗎?你當真不肯看一看我嗎?

我為了你,什麽都可以不要......你還是想離開我嗎?

——明明我們是如此相愛,你為何要一再拒絕我?

“你愛過我嗎?”

顧留芳一聲嘆息,沒有回答。

那個蘆葦叢中輕舟白衣的男子終於隱匿到那一方山水中去了。

牡丹花瓣柔軟卻冰涼,輕輕擦過她的臉頰,就好像他那時看她的眼神,那麽近,那麽遠。

她再也承受不起又一次的離別了,所以......原諒我吧,我是想為了和你永遠在一起啊。

紫萱的對面,長琴抿了一口酒,酒極淡,他過分蒼白清瘦的臉頰沒有因此而暖起來。他察覺了紫萱的目光,微微蹙眉,隨著荼毗王的皮囊日漸衰敗,此時連視線都有些模糊不清,但他依然看到了紫萱臉上那個笑。

那個笑,無關乎悲哀,愛意,或者怨恨。而是一種,無從壓抑與掩飾的興奮。

類似的笑容,他只見過一次。

那時,共工痛罵蒼天不公,怒觸不周山,他臉上掛著的笑容,與紫萱如出一轍。

長琴的心底陡然掠過一陣寒意,轉過頭想要提醒夙瑤,卻發現她竟然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從筵席上消失了。

她去哪裏了?

與此同時,南詔王也註意到了夙瑤的離席,同時楊國的一名使臣也一並消失了。

他對國師使了一個眼色,示意他稍安勿躁。

年老的楚巫顯然無法做到像南詔王一樣氣定神閑,居然他完全沒有察覺夙瑤是何時離去的!仿佛他前一刻擡頭的時候那女子正要伸手去拿起酒杯,自己不過是低頭倒了個酒的功夫,那女子居然已經從眾目睽睽下消失了!

他心裏轉著念頭,手上的酒杯卻有些拿不穩了。

這般人物,幸好南詔王確認是自己這一邊的,否則日後豈能安寢?

宴會上歌舞喧鬧,吸引了巨大部分註意力,除了這個坐得最近的幾人,幾乎無人註意到宴會上已經少了兩個人。

逢大宴通宵達旦亦是尋常,此時,不過是剛剛開始而已。

男子著青衫,鶴形玉簪束發,整個人的身姿也恰如松鶴,挺拔且風骨卓然。

他身後不遠之處,夙瑤臨風而立,玉一樣的臉上無甚表情,眼神卻透露出些許無奈。

“你怎麽會來?”

清都便笑,“我怎麽不會來?”

他在昆侖擔憂了那麽久,明明知道不可能,卻還是克制不住去想那個萬一。

——萬一出了事,怎麽辦?

她為了雙劍而遠走,無論她表現得多麽大義凜然心甘情願,總是受了委屈......他不能留住她,起碼要知道她平安,可她不但不告而別,還斷了所有音信......是不是出了事,是不是?

這些年他在昆侖,她在瓊華,隔著昆侖山脈遙遙相望,雖然未曾見面,卻心知彼此安好。

曾以為此生就是如此,待一方先隕落,是他或者她......為死者上一柱清香,面對南北昆侖遙遙拜祭,也便夠了。

但萬物難為有,無常似尾花呵......她竟退位離開了昆侖山。

此心再不得安寧。

他也不想如何,只想確認她安好......可等到親眼看到她真的在這俗世生活的很好,甚至還被南詔王奉為上賓時,他卻又不知為何生起氣來。

想到這裏,他臉上的微笑愈發甜蜜,語氣卻是與之截然相反的生硬,“夙瑤,你離開昆侖,是我欠你的,也是整個昆侖派和瓊華派欠你的。但你為什麽要斷了聯絡?你知不知道這樣做很危險?”

你——不該用自己的安危來懲罰所有人,這不值得,也太沖動。他的眼睛裏清清楚楚傳遞出這樣的意思。

夙瑤未曾料到自己的舉動引發了這般誤會,臉色變幻一番,最終還是苦笑。

“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。”夙瑤欲解釋,卻被打斷。

清都烏黑的眉眼如同沒有星光的夜空,深沈的怒氣在勃發,他認定了的事情很少改變,劍道唯恒,這也是他的本心。

“和我回去。”他強硬地捉著她的手腕,“雙劍已畢,你現在可以回瓊華派了。沒什麽可擔心的。”

夙瑤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此時聽不進任何解釋。她一使勁,掙開了清都的手,“清都,我現在還不能回去。”她離開瓊華不是為了在南詔游歷一番就一無所獲地再回去。“我在此地還有必須要做的事情。”

清都問,“什麽事?”

夙瑤道,“時機還未到,我不能告訴你。”

清都頓覺荒唐,“你在騙我?”

夙瑤道,“我為何要騙你?”

“你難道不想回去了嗎?”清都道。

夙瑤道,“我會回去,但並非現在。”

清都道,“兩派即將飛升,夙瑤,你努力了一輩子,不正是為了這個嗎?可你現在在做什麽,為了無關緊要的事情滯留在外,然後錯過這個唯一的機會?”

夙瑤被他問的有些楞了,隨後只覺得好笑。作為“夙瑤”的一生,她確實一心只想著飛升,然而

同時融合了夕瑤的記憶後,她曾經以為牢不可破的執念已經徹底消散了。

何謂神?成神為何?成神之後如何

她從前從未想過這些,只是一心要讓整個門派飛升。

“你覺得,只要通過天光就能舉派成仙,從此脫離肉身凡胎?那麽,你的心呢?”夙瑤輕聲問他。

清都毫不遲疑道,“我的心自然還是我的心。”

夙瑤又道,“你認為所有人的心都還能是他們的心嗎?”

清都茫然,凝視夙瑤,道,“你究竟......想說什麽?”

夙瑤道,“‘無道非神’,清都,瓊華的情況無人比我清楚,昆侖的情況無人比你清楚,他們中,有多少有一顆堅定不移的道心?”

只恐十中無一。

這句話如當頭棒喝,清都驚道,“你的意思是......?!”

夙瑤嘆息道,“你好好想想吧。”

昆侖天光正如一張美好畫餅,只可遠看,卻是充不了饑的。夙瑤不知道飛到那裏會發生什麽,但無論如何都不會是昔年那個驚才絕艷的一代掌門設想的,“舉派飛升!”

“這太可笑了。”清都說,“這太可笑了。”

他有些恍惚,看著面前之人,卻如隔著雲端回首,只是不甚分明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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